“我们做过的一切错事、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我们走到这里的原因。”
这是农历新年的一周后,是Tablo通常在和家人一起休息的时间,而今年,因为新冠检测为阳性,他被隔离在首尔家中的一间简单的小房间里。他穿着随性,头戴棒球帽,身穿一件印有Nirvana的Nevermind专辑封面上的游泳婴儿的T恤。除了有点疲惫之外,这位嘻哈明星同时也是Epik High的灵魂人物说他感觉还不错。事实上,在我们的Zoom对话中,Tablo——也被称为Daniel Lee和李善雄的他——充满了沉思和智慧。他在过去21年里作为艺术家的变革,已呈现出启示性的发展趋势。无论是在他的音乐中,还是这次的采访中,Tablo都传达出了一种对更好的事情还未发生的期许。
在这篇文章发表之际,这个还包括Mithra Jin和DJ Tukutz的韩国三人组,即将发表Epik High Is Here下 (Part 2),是Epik High Is Here 上 (Part 1)的强大的后续专。这两张专辑有着共生的关系,分别是组合第十张正规专辑的其中半部。当Tablo在推特说到,这张即将在情人节发布的专辑里歌词会是他自2011年solo专辑Fever’s End以来最个人化的一次,而Fever’s End也是一张分为上下辑发布的专辑,是他生活陷入泥沼时录制完成的。他在暗指所谓的“净化作用”,那种多年煎熬过后毫不掩饰的脆弱,得以释放,而感到幸福。
要想明白Tablo当下所处的地位,就得回顾他为了到达这里而经历的艰辛。是的,Epik High即将迎来他们的北美巡演,并以令人羡慕的Coachella音乐节公演位结束他们的北美之旅;同时,他们也是唯一一个被邀请了三次的韩国组合(2016,2020——因为疫情被取消,以及2022年)。然而,Tablo说,他并不认为这一切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都可能化为虚无,就像十年前发生的一样。(后文会继续谈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Coachella喜欢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何能到国际性的音乐节上表演,”Tablo告诉Teen Vogue,“当其他韩国音乐人问到我们是如何被邀请到的,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他们。我1000%肯定的是,我们不是因为做对了什么才走到今天的。相反,我们因为做的一切错事、经历的一切痛苦,才走到了这里;发生过的那一切意外都带来了美好。我十分肯定,如果你不抓住机会、不允许自己失败的话,或者说不让自己偶尔受伤,不让他人指责你,那么你肯定无法成功地到达彼岸。”
Tablo曾说过,从小他就在思考“那里”到底是何方。除了做那些作为一个聪明的韩国男孩“应该”做的事情(其中不包括组建乐队)之外,他的童年一直在不同国家间周转。Tablo出生于首尔,和他的家人在印度尼西亚度过了三年后,再次回到了韩国,然后又移民去了加拿大,在加拿大他们每隔一年就搬一次社区。
“到最后,我不让自己交太多朋友,因为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要和他们说再见,我不喜欢那样,”他在2019的采访时跟我说,“所以我的童年就是一个不停和老友含泪告别,然后和新友尴尬相识的循环。哇,这么说出来,听起来真的很令人沮丧。哎,的确。”
当他上了中学后,他和家人搬回了首尔,当他的新同学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时,他再次成为了局外人。孤独抑郁时,他依靠嘻哈音乐来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期。他说,最开始认识Mithra Jin和DJ Tukutz的时候,一见如故。
黑粉与斯坦福争议
从2010到2012年,长达两年的时间里,Tablo一直是由一个20万个黑粉成员组织精心策划的诽谤事件的受害者。为什么?因为他们相信他的学术成就被夸大了。
在韩国这个世界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国家里(根据经济合作发展组织OECD的报告),能说一口流利而且不带口音的英语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事。拥有高达160的智商 和在斯坦福大学的教育背景让Tablo成为了黑粉的目标,他们拒绝相信这个拥有双语能力的嘻哈明星能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就从一所精英学校拿到了学士和硕士学位。这些喷子当然对他加拿大公民身份而免除两年兵役也十分不满,毕竟所有体格健全的韩国男人都必须服兵役。在他们眼中,Tablo不过是一个享有特权、在韩国社会受益的完美黑发外国人罢了。
2010年,名为“向Tablo要求真相”的线上论坛(通常被缩略为“Ta真要”)不断要求这位艺人为其学术背景误导公众道歉。虽然论坛全称用了敬语,但那些诽谤和恶毒的攻击是毫不礼貌。只要一篇自称是Tablo的表亲的人发出的煽动性贴文,对他们来说就足以合理化他们对这位音乐人的威胁。在所有行凶者中,只有8人被判入狱或是缓刑,其中最令人震惊的犯罪者是一位56岁的韩裔美国人,因为他反对那些关系背景强的韩国人通过假造成绩的方式改变命运。
即使是在Tablo在斯坦福的前教授在镜头前口头证实他的教育经历,甚至管理员还展示了Tablo的大学记录之后,“Ta真要”仍旧对结果不满。他们坚称这一定是和Tablo同名的校友,或者学校是和Tablo私底下合谋了。
在那段时间里,Tablo和他的妻子(老男孩女演员姜惠贞)成为了父母,他们不敢出门去公共场所,他的丑闻日常在晚间新闻和正规新闻报纸上被拿出来剖析。作为如此显眼的名人,Tablo担心他们会轻易成为黑子的目标。
“我唯一能想象到的希望是,经历过这件事后能有一些觉醒,”他告诉Teen Vogue,“一旦我证明自己是诚实的,不屈服于此并自杀,也许人们能看到,战胜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这还是在‘Fake News’之前出现的假新闻,现在回想的话,简直就像对未来的预测一样,不仅是韩国,还有美国也是。一切都还是这样。”
他说,“Ta真要”直到现在也一直在脑海中萦绕着。他在采访中主动地分享了这段可怕的人生经历,不是因为想寻求同情,而是因为这段经历影响了他的内心灵魂,这段与他的过去联系在一起的创伤在他的作品中表现了出来。
幸存损失
当Mithra Jin和DJ Tukutz在2010到2012年完成了他们各自的兵役后,Tablo将他的恐惧和焦虑融进了第一张(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张)solo专辑中,他将这张专辑分成了两张广受好评的独立部分:Fever’s End: Part 1 和 Fever’s End: Part 2。2021年MTV Iggy将Part. 1评为最佳出道专辑之一,这张专辑也在美国和加拿大的iTunes嘻哈专辑榜上占据过首位。
“Ta真要”影响了Tablo自己的心理健康,也对他的家庭造成了重大影响,折磨加剧了父亲已经不断恶化的健康状况。父亲还没看到因对他儿子所犯的罪行而受到惩罚,就在2012年去世了。
在Epik High的最新专辑里,Tablo用一首安宁的摇篮曲旋律“Family Portrait”(家族关系证明书)讲述了这段创伤,“能理解皱紧眉头的爸爸 / 我们家的安静 就像大米一样珍贵 / 现在 即便在美好的日子里 / 比起笑声 空位的宁静 留有更大的余地 / 最后 拥入爸爸瘦弱的怀抱里 / 我醒悟了过来 / 即便在天堂 也会衰老呢。”
Tablo和Mithra充满内省的歌词,加上伴唱歌手Kim Feel的忧郁副歌,更为升华。“安慰我的人 / 拥抱我的人 / 如今一个都不剩 / 好孤单。”
“我其实已经写了一段时间了,但我一直拖延,因为它有点太个人化了。”他说道,“原本是没有Mithra的verse,而是我的另一段verse,但它过于沉重了,我希望它不仅仅是我的故事,而是能成为所有失去家庭成员的人的故事。实际上我一开始并不想发行这首歌,但我总在想着会不会成为最后一张专辑。如果是的话,我希望它能存在于其中。”
自从“Ta真要”之后,我就会假设每张专辑或每首发布的歌曲可能会成为我的封山之作。你知道吗,人们都在讨论一夜成名,我的经历却恰恰相反,很难获得成功取得名气,整个职业生涯都被剥夺了。正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可能发生的,所以我不可能不那么思考。我制作每首歌,都会全身心投入其中,就像在做最后一首歌一样。Tukutz总是会因此很恼火,他总说,‘你把99%的内容写的飞快,然后长时间专注在最后1%上,其实没人能发现区别。’是啊,我知道,但我知道我还能把它提升1%。他会说,‘朋友,这样生活压力也太大了。’”
这样的思考点燃了人们对Epik High即将解散的猜测,Tablo在某种程度上澄清了这点。他说,他们永远都是Epik High,但在专辑方面,他就不确定了。
Tablo说,“Tukutz总是说,10张录音室专辑能组成一个很好的作品集,作品超过这个数量的话会显得像在过气了之后拖延时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同意他的看法,”Tablo笑着说道,“目前,我不觉得第11张或者12张专辑是必须的,但我们必须在这张专辑里做得尽善尽美淋漓尽致,做我们一直想做的一切。然后我觉得,我们必须结束一个Epik High的章节,才能开启另一个新的篇章。那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很可能我们只是说说罢了,专辑做的很好的话,也许我们就会说,‘让我们继续下一张专辑吧!’”
“Ta真要”如何影响他当下的生活
随着这次采访的结束,我们谈论了一些他十多年前承受过的虐待。虽然网络攻击是世界性的问题,但根据2018年Statista的数据统计,韩国对网络霸凌的觉醒意识几乎在全球范围内垫底。
“Face ID”这首歌就讲了人们因匿名保护下在网上的谩骂问题,“反正大家都会装强势 / 一见面就解除武装…… / 有话要说就上来…… / 没见过 在我面前握拳的家伙。”
而“I Hated Myself (Tablo’s Word)”中分享了他感受过的一些绝望感:“此曲献给每个像我一样讨厌自己的人 / 哭求帮助 / 我讨厌我自己 / 我讨厌我自己 / 当我恨自己时 告诉我谁能够爱我 / 最近一直感觉自己渐渐坠落 / 有人在吗?有人吗?/ 当我不在这里 有人会在乎吗?”
我问他,鉴于他被网络霸凌的历史,有什么想传递给年轻一代的信息吗?
“在给年轻人提供建议之前,我想先和他们的父母和老师分享几句,”Tablo说,“与其告诉小孩,‘嘿,你需要更自信,你需要更坚强,’应该先想想他们为什么会不够强大,想想他们为什么做不到自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被教导成认为别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对吧?然后你会惊讶地发现,年轻一辈其实无法承受他人的负面意见。我想先督促成年人们多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因为可悲的是,网络霸凌只会变得更加严重。”
Epik High Is Here下 (Part 2)讲述了渴望与失去,过去和现在。但最有力的信息是,拥有自爱并不是放纵,而是必需。他说,这也可以延伸到艺术家本身。
像“Super Rare”这样的歌曲可以被看作是一首diss歌曲(“你为什么自吹自擂 / 你的歌不过是段子 / 我是在给予他们浩瀚海洋 / 去你妈的流媒 / 我把你们停留在想象阶段的事情都一一做到 / 帮我拿着手机 我要发起舞蹈挑战”),他觉得这更是一首提倡真实性的歌曲。
“那句歌词很明显是针对Drake写的,他是我们现阶段最大的对手,”Tablo开玩笑说。他害羞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他也是个父亲,所以这是一场加拿大说唱爸爸的对决。这是对Drake的一次精准打击。”
“如果要严肃点说,这段verse是个针对音乐人而非粉丝的文字游戏。‘不要为了流量做音乐,而应有感而发。’他说道,‘你可能只有三个播放量,但如果你能真正地影响到这三个听众的生活,你所做的事就算成功了。’”
“他短暂停顿了一下,回顾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接着补充道:‘不过,有些组合可能两者兼得,那就非常棒了。比如像BTS这样的组合,他们拥有惊人的(流媒)成绩,也用他们的真实作品真正地在影响着人们,从情感上打动着人们。但当然也有一些艺人只关注金钱和名誉,并没有真正做到他们能力所达的极限。’”
在我们的采访结束后,我把新专辑重新听了一遍。40秒的开场歌曲“Here”中,Tablo简言之概括了他的现状,“曾希望我从没出现在这世上 如今我觉得我为此而生 / 随着铅笔笔尖折断 纸被撕成碎片 / 我是不是已经无话可说?/ 我闭上了我的双眸 让缪斯们倒带 / 仿佛我回到了昨日。” 如果他没有经历“Ta真要”事件带来的疏离和毒害,Tablo的音乐——同时也是Epik High的音乐——很可能无法衍生出Epik High Is Here 下 (Part 2)这样的作品。一众谎言中,真理得以幸存。
我想起了一个我母亲在我长大过程中经常讲给我听的韩国传统童话故事,故事叫大豆红豆,以灰姑娘般的概念开始,却以死亡的转折为结束。为了让女主人公过上她应得的生活,她首先要经历死亡。这个童话故事的寓意是,无论需要多长的时间,善良总会战胜一切。